白眼数落。一样的起早贪黑,我好好地实诚卖力做事,怎么就丢人?照这么说,爹以前在谷家干,后来在表叔爷那,靠得不是自己?!”
气得羊猛直哆嗦。
他这辈子受尽别人数落,被说靠裙边裤腰带吃饭,没出息。原想儿子不论干什么总不必再跟上一辈人一样,不料又踏上老路。
小通成亲后,羊猛一直没跟儿子和亲家走动。甘小姐却十分通情达理,常常给婆婆大姑子寄礼物,希望小通不要再与他爹闹别扭。恰好前年腊月,羊猛回家过年的时候,桐庐那边的家信寄来,信中说甘小姐怀孕了,希望孩子落地时,奶奶能在跟前。羊猛的娘子趁机劝羊猛,儿媳生的孩子,总是你的孙子孙女。人家还是个千金小姐,一点架子都没有,咱们还要咋样?儿媳妇头胎,我这个当婆婆的得在跟前照顾,你乐意不乐意随你。
羊猛也有些松动,嘴上仍硬道,信里一句客气话罢了,人家那丫鬟奶妈一大堆,用得上你?别嫌你上不得台面!
羊猛娘子说,用得上用不上,嫌不嫌我这乡下老太婆土,反正我得去!
过了正月十五,羊猛娘子带着闺女去了桐庐。羊猛送她娘俩上了客船,独自坐上往北的船,又回工坊干活。
他怕被人嘲笑,家里的事一直不多跟现在的弟兄们提起。到了夏天,接到媳妇生了孙子的报喜家信,旁人都向他道贺,石奎问要不要准他一两个月的假,让他回去抱抱孙子,羊猛道:“不必,回去也帮不上啥,俺搁这挣钱给他们花!”
工友们纷纷赞他是真汉子,这才是顾家好男人的典范。
待到腊月奔桐庐过年时,羊猛备了好多京式礼物,给自己和娘子闺女也各做了两件体面衣裳,绕道江宁府,又添买了一堆东西。没想到因此遇到了散材。
到桐庐后他原犹豫着是不是去住个客栈,娘子劝他别拧巴,让儿子小两口心里难受。他便住在了小通家。
小通夫妇住的宅子是甘家买的,院落非常精致。羊猛的娘子与闺女在挨着花园的一个小单院里住。羊猛本想跟娘子一道住,偏偏儿子说,这是内院,丫鬟奶妈什么的多,甘家的女眷也常过来,不方便,给他在二进院的侧厢收拾了一间屋。
甘家的人都挺和善客气,几天过去,羊猛仍有些不自在,他当了大半辈子老粗,没去过什么体面场合,怎么跟甘家这样的人讲客气话,以及富贵人家吃酒吃菜的规矩,他都不懂。吃饭吧唧嘴打嗝什么的,总不由自主就做了,闹了不少笑话。
有一天他蹓跶想去小院看娘子和闺女,刚走到回廊小门边,便听见几个小丫鬟聊天。
“怎么添了恁多回香粉呀?”
“可不得么,这几日熏炉好费呢。”
“啊呀,侬这几天也老「恁忒忒」起来了。”
“可是呢,还额、俺、啥呢~~”
“由不得地就被带偏了么,侉侉地……”
“侉侉地,中极了!”
……
几个丫鬟嘻嘻笑成一团。羊猛心想,几个小丫头玩笑罢了。还没等他转身,一个丫鬟瞥见了他,啊呀惊叫起来。几个丫鬟像见了鬼一样,忙忙地躲了。
一个婆子出来笑吟吟行礼:“亲家老爷,内院女眷多,不便走动,请这边厅中吃茶呢。若需旁的,请只管吩咐。”
羊猛道:“俺想瞧瞧娘子跟闺女,说几句话儿。”
婆子拦在羊猛前方,仍是含笑福身:“亲家老爷先厅里吃茶,亲家太太与姑奶奶过一时就到。”
羊猛只得去了小厅。小厮端茶端果子,态度殷勤,整得羊猛挺不好意思。不一会儿,娘子与闺女香芙到来,羊猛瞧见香芙佩了一块赤红的牌子,上面似乎刻着什么符咒。又想起这次回来看见闺女,好像她都挂着这块牌子,戴着一对红耳坠,坠饰是银链连着一颗红色大珠,细瞧珠子上也刻着弯弯曲曲的字符。待香芙上前,先给他和娘子敬茶,羊猛又瞅见香芙的手腕上盘着几道红珠串,珠子上又满刻符文。
羊猛这些年走南闯北,存了些眼力,知道这东西是朱砂首饰。且他女儿一直喜欢素净颜色,除了成亲的时候穿红嫁衣之外,从小到大连红花都没怎么戴过,便问:“好端端的为什么戴这些东西?”
羊猛的娘子笑道:“孩子戴着玩的。”
香芙也道:“是,我见这边时兴这样的首饰,就跟着戴了。”
羊猛冷下脸:“胡说,莫哄你爹。这是朱砂做的,刻着符,有什么讲头的吧。跟爹说实话,不然爹去问你弟!”
香芙拦道:“爹爹,别,真是我自个儿喜欢,戴着玩。”
羊猛将茶杯一放,见门外的婆子眼神直往这边瞟,抱拳道:“烦劳几位避一避,俺一家人自在叙会儿话。”起身将门关上,又问,“你娘俩说不说实话?这东西肯定是甘家人让戴的。”
羊猛的娘子和香芙又支吾了一阵儿,终于吐露真言。
“他爹,你可别闹。咱们儿媳妇不知道,是亲家母那边信这个。”
“爹,我毕竟是和离过的。他们这边的人讲究,只是戴个首饰,也怪好看的,戴就戴呗。”
原来甘小姐从小就生得如花似玉,好多算命的都说此女有大贵之相。甘夫人本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,谁曾想竟如宝如珠的女儿,竟被一个乡里出身的小伙计叼走了。
甘夫人一口气险些没上来。人逢失意,不能接受现实,往往会归于因果,寄于虚无。甘小姐成亲后,甘夫人就迷上了烧香念经,还供养了几个神婆。
神婆对甘小姐与小通的姻缘,推演出了一番缠绵千万年的曲折渊源,从开天辟地时的星宿轮转,直到今生甘家结下的冤孽、踩死过的蚂蚁。总之此生已定无可改,唯为日后多留心。
羊猛大怒:“是那个小王八羔子不正混,配不上俺闺女,算是咱家休了他!又不是那小王八死了,关俺闺女啥事!要他家忌讳!”
羊猛的娘子忙拦住,劝他消气。
香芙也劝:“爹,真没事。你可别因为这个去说小通。弟妹真是没话说的贤惠,小通能娶她,是咱家的福气。原本我当大姑子的,住兄弟家也不大对。是我担心娘年纪大了累不得,娘怕我一个人在家孤单,我才到这来。别说甘家是大户人家,咱村里讲究的,娶新娘子生孩子也不让我这样的上前。他家给我这些东西戴,真没什么。爹你看刻得多精细,应该老贵呢。”
又笑。
“爹,你不知道,甘夫人供的神婆,跟个顶了花缎子的冬瓜似的,一作法就又跳又唱,正经唱戏的都没她有趣哩。”
羊猛再怒道:“她还对你们娘俩作法了?”
香芙忙道:“没有没有,是甘家过节的时候请我和娘去吃宴,我瞧见的。人家真忌讳女儿,也不会还请我吃饭。给我这个,也是帮我保平安转运的。”
羊猛心里仍是存上了火,偏这天晚上,小通又来给他添堵上气。
“爹,想同你商量个事。你都这么大岁数了,还做那爬高上低的重活,儿子心里不好受。旁人也得说我不孝。你看,不如你在这先住下,等……”
羊猛冷笑:“等什么?等你的财主丈人也给我安排个点头哈腰的差事?你心里不好受,是不好受爹爬高上低,还是不好受你老子是个干粗活的,怕旁人说你这女婿少爷有个烧窑搬瓦的爹?”
小通涨红了脸:“爹,你咋这样!我什么时候嫌过你!啥时候不是你嫌我?我咋样你都不满意!孝顺你都不知该往你哪根毛上捋!”
羊猛硬声道:“你咋样?大过年的让你爹娘跑这儿来你觉得叫孝顺?老子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