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台露天而建,寒风裹挟着雪粒,冰冷刺骨,不宜再待下去。
谢玹将一旁斗篷上的积雪抖落,披在容娡身上,二人携手同行,从另一侧避风的阶梯走下明月台。
才走到台下,谢玹忽然脚步一顿,侧身将容娡挡在身后。
容娡疑惑抬头,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望见风雪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。
“——贺兰铮?”
几名亲卫伫立在不远处,拦去了他们的退路,而贺兰铮一袭白色锦袍,被亲卫簇拥着,几乎要与漫天的雪融在一起。
听见容娡唤他,他颔首回礼,视线在她秾丽的脸上停留一瞬,转而看向谢玹。
他带着笑打量谢玹:“我是该叫你国师,还是该称呼你为……皇兄?”
谢玹没有出声,一手护着容娡,另一手按在霁雪剑上,沉静地望向他,眸光淡漠,眼底隐有审视的锐色。
贺兰铮面上笑意加深:“皇兄不必如此防备臣弟。败局已定,纵我有通天之能,也是无力回天。”
容娡看着他那笑容,心下莫名有些不适,眼皮也蓦地跳了起来。
她没由来的不安,想拉着谢玹转头就走,但见谢玹没动,犹豫了下,压下心头不适,凝神继续听他们的谈话。
稍微一想,便能想通谢玹为何沉住气不动。
建安郡是贺兰铮的据地,他兵败如山,却气定神闲,身边又跟着亲卫,保不齐会设埋伏。谢玹若是孤身一人自然可轻易脱身,可他身后有容娡,难免要顾及她,不若同贺兰铮相峙,静待座下兵卫赶来。
便听贺兰铮继续道:“臣弟年幼时,曾有幸得见皇兄仪容。皇兄渊清玉絜,高山仰止,是我等的标榜。那时我便暗中想,日后我也想成为你那样的人,受万人敬仰。”
容娡听得满腹疑惑,不明白此人为何要跑来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,愈发提高警惕。
贺兰铮似是陷入某种回忆,安静片刻,才又缓声道:“臣弟此番前来,是同皇兄辞行。”
谢玹终于开口了,嗓音温淡,“你不会活着离开。”
他的声音并未刻意放大,语气很平静。
可这几字落下后,却似被冷气骤然浸透,凝成一把薄薄、冷戾的冰剑,杀气四溢,悬在贺兰铮头顶,宣判了他的死刑。
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,隔着几步的距离,遥遥对峙,各怀心思。
“是么?”贺兰铮低喃,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,蓦地笑弯了眼,“——你也是。”
话音落下,他的神情骤然变得晦暗。
下一瞬,亲卫齐动,拔剑朝谢玹攻来。谢玹神情一凛,霁雪剑出鞘,与他们交手,剑光纷乱交织。
与此同时,容娡打起十二万分精神,警敏地察觉到身后的长阶上,似乎有人在靠近,速度极快。
她余光瞥见一道阴狠的寒光刺向谢玹毫无防备的后心,来不及多想,身体快过大脑,本能地扑过去替他挡下。
利刃划开衣裳,刺入容娡的肩。
好巧不巧,位置与当年容娡弄巧成拙、替谢玹挡下的那一剑几乎是同一处。
只不过,当年是装模作样,如今是真心实意。
在短剑刺过来的那一瞬,她终于,看破了自己的心意。
——她不是有点喜欢谢玹。
而是很喜欢,很喜欢谢玹。
早在很久很久以前,早在他们的第一次见面,情意便在心房深处埋下了一棵种子。只是她不愿承认,也不愿去发觉。
看见他的第一眼,她就觉得自己与他会有一段缘。
到如今,蓦然回首,方觉情意已长成参天大树,深深植根于她的内心深处。
谢玹坚定的选择了她这么多次,她理应也该为他做些什么来弥补。
偷袭者见刺中的是她,极快地收了力道。
伤口并不深,也没伤到要害,只浅浅划破皮肉,
但容娡还是不由得“嘶”地吸了口凉气。
不远处,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贺兰铮,蓦地失声大喊:“住手!”
声音惊慌,几近颤抖。
电光火石间,谢玹杀退亲卫,旋身划开那偷袭者的喉咙,一把扶住容娡,用手去捂她的伤处,声线微微不稳:“没事罢?”
刺伤容娡的短剑,当啷砸在雪地上。
容娡摇摇头,想说没事。
——然而此时,贺兰铮却踉踉跄跄的走过来,面色苍白如纸,声音濒临崩溃:“剑上有毒!”
霁雪剑的剑尖迅速抵在他的咽喉上,谢玹压着怒气,眼底狠戾,寒声道:“交出解药,饶你一命。”
贺兰铮神情仓皇,目露悲色,不住摇头:“……无药可解。”
容娡的心狠狠一沉,当即手脚发软,几欲站不住。
她很清楚贺兰铮对她存有情意,若是有解药,当不会藏着不拿给她,应该不是在说谎。
伤处隐隐作痛,不知是否是错觉,似乎痛的更厉害了。
若是以往,哪怕是磕破了点皮,容娡也早已大呼小叫,泪眼涟涟地抱住谢玹撒娇,让他哄她了。
但眼下,她明明心里慌得不行,却苦中作乐的想,贺兰铮如此狡诈,竟胆敢用无药可解的毒暗算谢玹,还好她给挡下了。
伤口明明很浅,却不知怎地,怎么都止不住血。温热粘稠的血,浸透谢玹冷白的指缝,周遭的空气渐渐染上甜腥的血气。
谢玹死死的攥住剑柄,用力到指节泛白,一贯空净明淡的脸上,此时出现了一道裂痕,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怒火与无措,烧的他的五脏六腑一阵绞痛。
不该将容娡带来的。
他眼尾泛着猩红,轻柔的将她揽入怀中,手背上青筋暴起,颤声道:“姣姣,别怕。”
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。
这一声落下。
泪水当即涌上了容娡的眼,模糊了容娡的视线。
惊惶与疼痛如浪涛般涌来,迅速将容娡淹没,压着她如溺水的人般喘不上气。
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,强忍着泪意,勉强勾起一抹笑,想安慰谢玹不用担心,告诉他自己不害怕。
可尚未出声,喉间忽然涌出一大股腥甜的血气,毒性开始发作,来不及说些什么,她便不省人事的昏了过去。
——
陷入昏睡后,容娡似乎做了一场梦。
梦里,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大雾,她孤身一人,立在雾中,似乎要往什么地方去。
可雾太大,她迷了路,也不记得自己要去哪里了。
梦境中的容娡,竭尽全力的走啊走,绞尽脑汁的想啊想。
不知过了多久,终于忆起,她要去找一个人,她要带他去吃甜香的酥酪。
可是,不知为何,一想到他,她的心口便隐隐作痛。
好奇怪。
那个人是谁呢?
浓雾里的容娡,怎么都想不起来,耐心殆尽,变得焦灼,胸口闷痛不已,忍不住在大雾里横冲直撞的跑了起来。
可她怎么都跑不出去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,浓雾中忽然走来了一群装束奇怪的人。
他们捆住容娡,说要杀了她祭神。
容娡很害怕,害怕哭出声,拼命挣动。
混乱之中,她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,清磁温冷,像是从前听过无数遍一样。
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,但知道他是在唤她。
听见这声音的一霎,容娡忽